懺悔錄的另一極──摩尼教的教義脈絡補注
文'人社15林育臣
一、
前言
在經典閱讀的課上，我們閱讀懺悔錄，除了知道這本巨著對於歐洲基督教哲思教義的影響外，我們也可以在他的歷史現場中，去參考存在感極大的另一思想體系，就是奧古斯丁曾經敬信，卻終其後半生辱罵不絕口的摩尼教。我們素來對摩尼教的認知僅止於浮面，誤將她作為祆教的嫡系子宗教，以為兩者善惡二元的教義應該也相去無幾，因此也當無甚多可探究處。所以我們只任著奧古斯丁藉著貶抑摩尼教來為自己裝飾，只看見宣講台上的人而不見他踩著什麼樣的礎石。須知，要是這個踏腳石本身的高度不高，宣講者的高度也不會突出，摩尼教要是本身淺薄無新意，那麼奧古斯丁在渴求學識的青年時代也不會入信，敘利亞、景教、埃及的諸流派之基督教會神職人員們也不會費了那麼大的心力去寫文章反駁摩尼教，更不會發動群眾詆醜教主摩尼為「瘋子摩尼」。
（摩尼）
從這個角度想，順道印證一下懺悔錄的性質：除了在基督教脈絡裡的懺悔、歌頌的經典文本外，該文本實是充滿戰鬥意志的手冊。正如同奧古斯丁其他的著作《天主之城》、《論摩尼教徒的道德》、《真的宗教》等一樣都箭無虛發，假多種形式作衛教與攻訐。倘若我們閱讀《懺悔錄》時，只看見到該書對西方傳統的重大影響，而不見她生下來所要戰鬥的仇敵。便只管窺了部分，對本然動機則是付之闕如。摩尼教與基督教，是當時東歐、北非、中亞的顯學，兩教在創教初期，波斯、羅馬兩個手辣政權，都對他們行使不同程度的迫害。但他們卻無同病相憐，反彼此卻還相互矛盾，相持不下。在西元380年提阿多修與格拉典（東、西羅馬帝的統治者）共頒了一道諭令使基督教成為國教後，基督教獲得羅馬國教的高位，成為巍然高聳的西方傳統老祖，這時羅馬政府用先前迫害基督教的手段更加殘忍地迫害摩尼教及其他異教（摩尼教比起那些基督教的殉道者，處境要慘得多，在我看來基督教根本沒有資格拿被壓迫來自矜），在西方傳播的摩尼教被壓制地難以喘息，不過卻仍流行於近東、中亞。
（摩尼教被醜化成跳樑小丑）
這也是奧古斯丁得接觸到摩尼教的契機。在政府支持下基督教得持續攻擊摩尼教，奧古斯丁回到公教會後也參與了這場攻擊大會。摩尼教雖然受到口誅筆伐，在中東也存活到了伊斯蘭教北上。然而，新政府的國家政策課異教徒重稅，逐步將其他宗教洗淨，中亞摩尼教正是在這波清潔過程被洗除的。不過，在地圖的東邊，摩尼教有更長的壽命，不過好景不常，伊斯蘭教使中亞國家改宗後，八大部摩尼親自寫的經典也漸散佚不全，至今僅有考古發掘的若干殘片供學術研究。
從歷史的宏觀角度來看，基督教只是鬥爭勝利讓懺悔錄為傳統中的經典，使新柏拉圖主義成為西方大傳統；如果是摩尼教勝利，那麼摩尼教的二宗三際論也就會成為歐洲或中東、中亞、甚至是中國的偉大傳統，我們今天閱讀的經典可能就是二宗經、三際經。我基於對歷史真相的愛好，尤其對宗教發展史的愛好，閱讀歷史學者對摩尼教經籍、教義的復原成果，將這些被奧古斯丁鬥臭的教義補足，使閱讀懺悔錄必要的背景知識可以補足。以下我會先介紹創教者波斯帝國人摩尼的生平，而後再就目前我們課堂上閱讀的幾個篇章，揀出奧古斯丁嫌惡、批評的教義，並將之說明清楚。
二、
摩尼行傳與摩尼教略史
摩尼是出生在西元三世紀的波斯人，那時的波斯是帕提亞王朝所統治，他出生的地方離祆教的發源地伊朗有段距離，是在古巴比倫的坐落處，今天伊拉克的所在。這地無論在地理位置還是歷史向度上都有知識、文化薈萃的優勢。地理位置上因為絲路貿易的昌盛與道路系統的發達，讓古時隨商傳播的宗教在他所居的Marchinu地方都有行跡。摩尼本身出生在基督教家庭，他的父親信奉著一支以節制慾望著稱的基督教派穆格塔希拉教派，根據摩尼教經書《大福音書》：他在十二歲、二十四歲時受到Twin（神名）的神啟，告知他新的教義與使命。於是，他叛離了童蒙的教會，向他的親族傳授教義，成功使得父親皈依，而後行腳到印度河流域，讓一個小邦國舉國信教。
後來，Sabunr王登基為波斯王，是為薩商王朝。摩尼回國作書《沙卜拉干》（唐漢譯《二宗經》）向新王宣教，王悅，使摩尼向卿大夫階級傳授教義，並組織信眾國境四方宣播信仰。他的教團在國家的強勢撐腰下，境中確立了新的信仰，甚至摩尼也遣高徒阿達去中亞傳教。積極的傳教正好配合著Sabunr向外擴張的政策，盛極一時，摩尼在他有生之年也借鑑以往宗教的創始人都不曾撰寫經典，導致後來分派、諸門徒莫衷一是，身為創教者的摩尼為杜絕此，便親自撰寫了七部經書，按敦煌出土的《摩尼光佛教法儀略》書云，七部大經典依序如下：（左是唐漢譯，右是學者今譯）
《徹盡萬法根源智經》 《大福音書》《偉大的福音》
《淨命寶藏經》 《生命之寶藏》
《律藏經》《藥藏經》 《藥王經》《使徒書》
《秘密法藏經》 《神秘之書》
《證明過去經》 《摩尼論說》
《大力士經》 《巨人書》
《讚願經》 《讚美詩》《祈禱書》
（敦煌寫本《摩尼教殘經》，疑為《證明過去經》）
好景不常，薩商王朝Sabunr王去世，Vahram王繼位後，他結束了摩尼教的蜜月優待期，召摩尼還鄉，以他阻止人民生育的罪名定罪，將他釘十字架，死後取下來剝皮，裡頭填充乾草懸掛在城門上示眾。隨著摩尼的死，波斯境內的摩尼教徒受到強烈的迫害，一方面摩尼教在波斯損傷慘重，另一方面卻造成擠壓效應，反而讓銳志傳教的教徒更有效率地出走到他邦傳教。而這次地迫害不會是最後一次，接下來的壓迫有上述的來自黑暗時代的基督教教團。在大陸的另一端：中國，也同樣受到各個朝代的取締與壓迫。中國的摩尼教約在隋唐世傳入，初受政府保護，讓摩尼僧四方傳教，但是在中國旁信奉摩尼教的鄰國回紇國中衰後，唐政府便開始取締查禁，地上活動的摩尼教就此遁入地下。歷經宋、元、明三代，考諸史料都可以看見摩尼教在基層人民間活動的記錄，稱作末尼教、吃菜事魔教、明尊教、金剛禪、白衣善友等。他們雖然有組織嚴謹的教團，但因有起義之虞（如水滸傳中的妖賊方臘起義，便被學者疑為摩尼教團）而遭政府、正統儒士忌疑，在保守宗教與當權勢力的反覆輾壓下，中國的摩尼教（宋代開始改稱明教）無可挽回地衰微了。至此，摩尼教不僅無法像其他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那般建立偉大的文明傳統，到這田地連維持教團、傳寫經典教義的可能都破滅了。
不過，在中國摩尼教也並非沒有少數遺存，在福建霞浦鄉尚有一支代代為摩尼教法師的林氏家族，在宋代時信入明教門，代代傳有與中國信仰混雜的摩尼教，法器與傳法譜系都還完整留存。另外，在泉州地方還有一處摩尼教寺院，裡頭還刻有摩尼光佛像一尊，猶有香火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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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浦鄉的儀式文本，內文有明顯的摩尼教內容：摩尼教的十二大神神名）
註：摩尼教十二大神
一者無上光明王 二者智惠善母佛
三者常勝先意佛 四者歡喜五明佛
五者勤修樂明佛 六者真實造相佛
七者信心淨風佛 八者忍辱日光佛
九者直意盧舍那 十者知恩夷數佛
十一者齊心電光佛 十二者惠明莊嚴佛
（引自敦煌文書《下部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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