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2013 懺悔錄的另一極──摩尼教的教義脈絡補注(四)

文'人社15林育臣

（五）第四卷第一章：我供應那些所謂「優秀分子」和「聖人們」飲食，想從他們的肚子裡泡製出天使和神道來解救我們

優秀分子、聖人們，以及在此書其他部分作「選徒」、「選民」的人，都是摩尼教的僧人，在中國的摩尼教名詞稱作「電那勿」（純潔者之意），依其品序又分「慕闍」、「拂多誕」等等。相對於這些宗教菁英的信眾則叫做「耨沙喭」，漢文作「淨信聽者」，聽者理當供應僧人們食物，而僧人們照奧古斯丁的描述，居然可以用聽者供應的食物「泡製出天使和神道」，這話是甚麼意思？莫非有更比喻性的含意？其實這句話不是諷刺語，而是僧人們的肚腹真有其妙的功能。在說明是甚麼功能之前，有需要先講一下：既然有了耶穌救世，那摩尼來做甚麼？摩尼教的選徒基本戒律是甚麼？是否舉行了類似基督教的聖餐禮？

        由於黑暗魔王邪惡的計畫，使得單單耶穌一人不足以使人類全數回轉，所以大明尊接二連三又召喚、派遣了許多大智慧的光明使者，如瑣羅亞斯德、佛陀等，他們也都各自完成了任務。摩尼，則是最後一位光明使者，他秉明尊清淨命教來世上「轉大法輪，說經戒律定慧等法，乃至三際及二宗門」，他的修行法門總括於四言就是「勞身救性」，勞苦自己的身形、精神，好挽救自己的靈魂。儘管奧古斯丁嘲笑摩尼教徒沒有聖德，事實上摩尼教的規範是很自苦卻不以其為苦，而是各個認為自己肩負潔淨世界的責任的。

摩尼教除了基礎的三印十戒是選徒與聽者必須信守之外，摩尼勞身救性思想的嚴守，還具體展現在他們僧團的戒律之上，僧團根本的戒律是「善法五淨戒」，五淨戒分別是：真實、不害、貞潔、淨口、安貧，其中不害的意思是不從事可能損及光明分子的事業；貞潔是不得有性交行為，因為正如先前講過的神話，性交是惡魔的行徑，而性交的結果是人類的生生不息，這是有害大明尊的恢復計畫的；淨口是不沾酒肉，因酒是魔鬼的膽汁。第二，按照敦煌出土的《摩尼教殘經一》（有學者疑為《證明過去經》，但找不到用其他語言的書寫的文本殘片，莫可參證，故仍以《殘經》為名）裡有更嚴苛規定：選徒必須穿白衣白帽，所到之處必要能施捨、不能刻意和別人分別寢居、每天只吃一餐、一年只更換一次衣服、不能對女人有遐想、不可生憤怒、不出惡言相鬥、不可以畜養奴婢與動物。第三，還有更多的特殊規範：選徒不可採摘植物，也不可靠近農耕活動，更不可執行它，因為這些行為會傷害到植物中的光明分子（植物擁有比動物較多的光明分子）。

（正在抄寫經書的摩尼教選徒）

摩尼教的選徒當然不可能只是用繁複的戒律來框限自己而已，他們當然獲得了許多賞報，在現世社會中他們具有說教權，向聽者們宣講道理，而聽者們也巴望著僧侶們到來，好服侍他們，正像是奧古斯丁自己回憶的「想從他們的肚子裡泡製出天使和神道來解救我們」，那選徒們的肚子有甚麼神祕效用？先從摩尼教的聖餐禮說起吧！聖餐禮不是每個摩尼教徒都可以領受的，只有選徒才能夠領受，在中國摩尼教讚美詩《下部讚》可以略窺摩尼教聖餐禮的樣貌與神祕寓意：

抽拔惡刻出瘡痍，洗濯明珠出泥溺。

法稱所受諸妙供，莊嚴清淨還本主。

夷數肉血此即是，堪有受者隨意取。

如其虛妄違負心，夷數自微無雪路。

（夷數佛，學者疑為中國東南明教教團繪製的神像）

        摩尼教的聖餐儀式有兩種脈絡，第一，讚詩中的主神還是「夷數佛」，十足可見摩尼教取了基督教耶穌建立聖餐聖事的元素；第二，此儀式還訴諸了摩尼教的神話系統，意要抽拔惡刻、洗濯明珠，意思是要矢志將被黑暗吞沒的光明分子解救出來。學者們據少許的殘片推測，聖餐禮儀大概可能是這樣的：選民們的桌前擺放著聽者所獻的甜瓜、葡萄與黃瓜（這些是神學意義上光明分子豐盛食物）以及麵包和葡萄汁（不能飲酒），一開始，選民行「向麵包致歉」的儀式，在反摩尼教文獻《良藥寶箱》中有紀錄：「我既沒有收割你，也沒有碾磨你，既沒有揉你，也沒有把你放入爐灶；是另一個人做了這些事情，把你給我的，我吃你毫無衍違。」顯示著對光明分子的尊敬。而後選徒會在深思中自省以下在粟特文《神桌》找到的內容：「我也沒有（像我所應該做的那樣）想想最初的戰鬥。我有沒有深思這個問題：現在我在誰的標誌之下？吃的東西是什麼？通常吃東西的那些妖魔是何種類？（被吃的東西）是誰的肉和血？我所領受的是什麼樣的人情債，什麼樣的受委託的獻禮？」針對麵包，選徒們所質問彼此的問句「這是誰的肉和血？」來提醒耶穌在救世工程的重大地位，只是耶穌的肉與血在摩尼教中的意義卻並不只是紀念耶穌本身的受難而已，而是指著天地萬物中的光明分子，吃食麵包與葡萄汁，乃是為了讓摩尼教徒自我提醒：明尊的恢復計畫未竟，而自己正是明尊所要拯救眾光明分子中的一員。當選徒們吃下瓜果與麵包後，奇妙的事發生了，選徒的肚腹消化了那些食物後，那些食物所含的光明分子竟莊嚴清淨地回歸光明王國了。對這神秘過程的信仰，促使了青年奧古斯丁對選徒們肚腹的崇拜與期待。

四、摩尼教的末世理論

正如同許多他力救贖宗教一樣，有著末世與審判救贖的觀點，基督教的末日審判不遑多言，伊斯蘭教有「還報日」的觀念，就連不盡符合他力救贖宗教的道教在魏晉南北朝也有種民、太平教主再臨的信仰。摩尼教的二宗三際論也有世界末日的觀念在其中，因為大明尊的恢復計畫終要完成，由邪惡構成的世界有一天會因沒有存在的必要而被毀滅。那天的來到是在第二際（中際）的末尾，由於光明的收復工作接近尾聲，世界因為愈來愈缺乏光明分子，爭執與淫欲會越來越熾盛，征戰痛苦因此不斷。耶穌在這時代會再度降臨，祂將設立法庭，分開善者與惡者。這時，淨風五子停止對世界的管理與支撐，天地就此崩壞，熊熊烈火焚燒世界這個世界在烈火裡將剩下的光明分子釋放出來，浮升樂園，而黑暗物質則沉淪到黑暗國地獄裡。這場大火按摩尼預言，會燃燒一千四百八十六年，此後黑暗王國的一切黑暗被大般神所造的巨大城牆圍住，再也不可能侵犯光明國，而光明國則將永遠幸福快樂下去。這就是第三際：「明既歸於大明，暗亦歸於積暗。二宗各復，兩者交歸。」（《摩尼光佛教法儀略》）

（末世的審判，耶穌再臨設立法庭）

(在日本發現的摩尼教宇宙觀全圖)

Feb.2013 懺悔錄的另一極──摩尼教的教義脈絡補注(三)

文'人社15林育臣

（三）  第四卷第十五章：當時我認為你，主，天主和真理，不過是一個浩浩無垠的光明物體，而我即是這光明物體的一份子

在摩尼教看來，光明是有實體的，人類的靈魂，就是囚禁在黑暗中的光明分子，光明分子原屬光明國的一份子。但是摩尼教的神話目前只講到創世，還沒有談及造人呢！且讓我們繼續：造天造地後，明尊有更進一步的計畫，祂又召喚出了惠明使來收集光明分子。因為惡魔好色，所以惠明使便在惡魔面前，「或現童男微妙相，癲發五種雌魔類，或現童女端嚴身，狂亂五種雄魔類」，逼迫惡魔行淫，透過行淫而外洩的過程，惡魔不斷地喪失光明分子，而惠明使則將這些混雜物收集並分類，分出極惡的就丟到海中變為怪物被明使殺死，分不開的就被扔到地上，生成動物，他們的形象是按照黑暗國度裡五種醜惡魔怪的形象造成的。黑暗魔王知道了明使的計畫感到恐慌，便設計出一個辦法來應付，祂命令一對惡魔吃流產的魔胎回收光明分子，復又令他們相姦，然後邪惡地按著明使地形象，造出了「人」，也就是原祖亞當和夏娃。如果真如魔王意料的，這些長得像明使的人就會很諷刺地開始做出只有在黑暗國才有的舉動：性交，然後就會不斷繁衍後代，這樣明使就蒐集不到光明分子了，大明尊的恢復計畫必會失敗。

到這段落是摩尼教神話的核心，摩尼明教用世界兩種力量的衝突來解釋這個世界的種種矛盾，兵荒馬亂的中亞政局，人心內的善惡的糾結矛盾，如果這個世界是善神創造的，那惡怎麼會有可能存在？如果這個世界是許多神靈的存在，那麼人類的就沒有應許了嗎？摩尼將現世放在一個廣大的時空格局下看，指出世界如此悲慘可憎的原因，也指出人的侷限，是因被重重的黑暗囚禁了，但是不用歸咎成自己的罪，人的靈魂是無辜的，救贖終會到來，人心中的光明終會獲釋。

一篇科普特文（埃及文）摩尼教經籍《導師的克弗來亞》有以下的說明：

邪罪建構了肉體， 但其靈魂仍然來自光明之神。邪罪將靈魂禁錮在肉身的五體之內：才思禁錮於骨，思想禁錮於筋，洞察力禁錮於脈，慎思禁錮於肉，熟慮禁錮于皮。

靈魂因此犯錯，記憶全失。它忘卻本性，忘卻本族、本親；再也不知向明尊祈禱的門戶在哪裡，也不知如何向明尊呼救，它變得與明尊反目為仇。

由於基督教神話裡將人的罪惡歸咎在人自由意志的選擇，而不是同我同在的一個甚麼影響了我的判斷，因此奧古斯丁最受不了當初自己將自己的本體與明尊的本體同一而觀，並且把罪惡推諉在黑暗魔王身上的想法。這裡奧古斯丁說當初他認為自己的靈魂是被囚禁在肉體的浩浩光明之其中一份子，此類觀點正是摩尼教的核心教義。

（摩尼教選徒宣教圖）

（四）  第五卷第十章：至於我們的救主，禰的獨子，我以為他為了拯救我們，從禰光明的龐大體質中分出。

傳統上基督教認為耶穌是奴僕救主，祂不取君王形象，反而就降生在我們中間，因童女瑪利亞所生，是從肉體出的因此他是完整的人也是完整的神。但是摩尼教不苟同這點，因為肉體是黑暗的，生育也是邪惡的，光明使者耶穌既然是大明尊透過召喚而來的，怎麼可以透過卑賤的肉體呢？奧古斯丁在不肯承認明尊可能會造惡的情況下，也不肯承認耶穌是肉體所生的，才贊成摩尼教的主張：耶穌是從明尊龐大的光明質體中分出來的。

耶穌被召喚所為何事？不外乎拯救人類於通往黑暗的淫欲，讓明尊的恢復計畫得以完成。耶穌被派遣到地上，見亞當正睡著，便驅走環伺的惡魔，喚醒他、向他說教，令他明白了自己的出身以及世界的危險：可貴的光明在世界上混雜在黑暗髒污中，隨時會被野獸吞噬了。耶穌說罷，取了「知識善惡果」給亞當吃了，亞當吃了後，站起大聲詛咒惡魔：「願災難降給我的創造者(惡魔)，該死的！把我靈魂囚禁在肉身裡！該死的！」亞當徹悟後，就不再與夏娃同居。然而日久，亞當按捺不住肉體的誘使，又和夏娃從事黑暗的勾當，才孳生了眾多的人類。

因為人類的軟弱，耶穌在地上的使命完成後，在地與日、月間，建造了一部巨大的機器，有點類似水車或摩天輪，上面搭載十二個類似包廂的物體（在中國的摩尼教壁畫中是舟楫），耶穌會將得救贖人的靈魂用這部機器載到月宮去鍊淨，經過三十天的鍊淨過程後（月亮一次圓缺周期，黯淡的時候就是黑暗分子排出的時候），靈魂再遣往日宮進一步鍛鍊，直到完全純淨，就會經過光耀柱（即銀河，唐漢譯為「直意盧舍那」），復歸到光明王國裡邊去。

（月宮中的神，耶穌、摩尼等施救的神靈都居住在月宮）

Feb.2013 懺悔錄的另一極──摩尼教的教義脈絡補注(二)

文'人社15林育臣

一、       教義還原

按照奧古斯丁的成長軌跡，他信入摩尼教的紀錄是在第三卷到第五卷，故從這裡摘節段落來注解。

（一） 第三卷第六章：他們口中藏著魔鬼的陷阱，含雜著有你的聖名和耶穌基督、「施慰之神」、「聖神」等字樣的誘餌

若是不具備對摩尼教的基本認識，恐怕讀這段話會滯塞不通，我們想像中的摩尼教應該是近似於火祆教那樣，崇拜至善神、聖火，與耶穌八竿子打不著。然而摩尼教是經過人精密思考過後的道德宗教，混合了當時流行於中亞的各種宗教學說與理論。西元三世紀時基督教已經傳播開來，而且摩尼本身又當過二十四年的基督徒，所以摩尼讀過聖經，知道基督教中聖子耶穌救贖世人的理論，他也將這個要素混合到自己新構的宗教裡邊去。所以在經書裡當然會談到耶穌，也會談到耶穌的救世工程，摩尼教徒也將耶穌視作光明國國王大明尊召喚出來的光明使者、月宮之神，對祂禮敬有加。所以奧古斯丁才會在摩尼教的講道中聽聞取自基督教的名詞，只是這些名詞放在不同的意義下談罷了。而宗教的差異正在於他們對宇宙詮釋的意義系統，所以奧古斯丁才說這是誘餌。

摩尼教學者在中國的摩尼教讚美詩《下部贊》中發現了崇拜耶穌的詩歌：

智慧清虛恒警覺，果是心王巧分別。

懇切悲嗥誠心啟：具智法王夷數佛！

詩句中有一佛名「夷數」，就是耶穌的譯名，唐代的景教也翻譯耶穌的名號為「移鼠」頭銜曰天尊，音皆諧近，唯摩尼教採佛化詞語，景教採道化詞語。此讚美詩足以證明：耶穌崇拜不只是靠近基督教團的摩尼教才吸收的元素，而是摩尼教的核心信仰，在東方與西方都得見其蹤跡。因為耶穌的救世工程在摩尼教的核心信仰「二宗三際論」起著要緊的作用，至於是甚麼作用，和基督教中的耶穌有甚麼不同，這必須等待我們理解摩尼教的創世神話才可，在這姑先存著不言，留待以下的討論闡明。

（摩尼教圖騰──十字架如意寶，混合了基督象徵與佛教如意寶珠的概念）

（摩尼講道圖，圖上可見光明十字架與光明體）

（二） 第三卷第六章：文章家和詩人們的故事也遠優於那些欺人的妖言，詩歌與「密提阿飛行」的故事比毒害信徒的「五元素化身大戰黑暗五妖洞」荒誕不經之說也遠為有用。

任何一種宗教創作該宗教的神話體系，都不是抱持著寫魔幻小說的態度來創作的。基督教的創世紀現今被許多基督宗教派別（至少天主教）認為是比喻，而非字字句句確實發生過的史實，簡而言之就是一則神話。在基督宗教的創世神話中，我們可以抽取出重要的概念來：人世間的悲慘不是因為天主特意要創造，乃是因為天主尊重人，給人自由意志之後，而人卻選擇背離天主的道路，天主為此施了正義的罰，人才自作自受地墮到地上，輾轉流離有死有病有苦。相同的，摩尼是偉大的宗教家，他創作的神話也是為了要解答人心深層的疑惑，為何世界如許多苦難，為何人心如許多掙扎，人類整體的命運如何，而一介凡夫當怎麼行才可獲得救贖。奧古斯丁這裡所說的「毒害信徒」的「五元素化身大戰黑暗五妖洞」便是摩尼教創世神話的其中一個片段，以下便略敘整個創世過程：

        二宗三際論是摩尼教的宇宙觀核心，二宗指的是光明與黑暗的兩個王國的絕對存在，不受造而自存；三際是指宇宙過去、現在、將來總地劃分成三個階段。在第一際時，光明王國居北、東、西三個方位；黑暗國居南方，在光明國中，最高的治理者是大明尊，是四位一體（永恆、光明、威力、智慧）的神尊，所治理的國土按中國摩尼經書《下部讚》的描述就是「處所莊嚴皆清淨，諸惡不淨彼元無」，有五種國土，象徵名尊五種品行，係相、心、念、思、意。裡頭無所謂性別，充盈著人們在俗世惠嚮往的一切美善。黑暗國則是完全相反的國度，裡頭烏煙瘴氣，居民是兇惡的五類魔，好像地球上的生物般有的有翅膀，有的水中游。重點是他們有分雌雄兩性，晝夜性交不斷、又爭吵不斷。統治著魔鬼的王則是即醜陋之大成的怪物，他的王國是人類俗世生活中一切痛苦與骯髒的極致。第一際末，黑暗王國侵犯光明王國，由於征戰憎恨是黑暗王國所擅長的，所以光明王國很快就面臨國破。統治者大明尊見情況不好，便開始和黑暗鬥爭，第一先召喚了善母佛，善母佛又召喚先意佛，先意佛又召喚他的五個兒子，他們喚作「清淨氣、妙風、明力、妙水、妙火」，這五個兒子便作先意佛的甲冑，和黑暗國交戰。這段故事應該就是奧古斯丁所嘲笑的「五元素化身大戰黑按五妖洞」了，這五明子（五元素，在中國漢文摩尼經典中叫做「五明佛」或「五面佛」）與先意佛都敗北了，且五明子被黑暗所吞噬。

（光明王國裡的光明三幹樹）

        先意佛向善母佛求救，善母佛轉而乞援於大明尊，大明尊便再度召喚，這次喚出了明友、大般、淨風、淨風五子。其中淨風神又被稱為耶和華，是創世之神，祂負責再次攻打黑暗勢力並救出先意佛，祂在黑暗國之邊陲大呼先意佛的名號，先意佛便答應了。這一呼一答間就產生了兩位神尊，一曰呼神，一曰應神，兩位神尊象徵著明尊對被吞噬的光明分子的掛念與光明分子對明尊掛念的回應與嚮導。最終淨風神和祂的五個兒子終攻入無明地獄，砍斷了黑暗死樹、擒殺了五類魔。雖然光明戰勝了，但是恢復的工程才剛開始，五明子（五元素、五明佛）被黑暗吞嚥後，居然被消化地完全，要煉取已非易事。所以同淨風一塊被召喚的明友、大般開始創世，先將純粹的光明分子擠出造成日月，次等地光明分子造成星辰，而惡魔死屍地皮、骨、糞則造成天地山脈，光明眾神希望透過雨露洗滌，能夠將光明分子沖出好回歸光明國。儘管創世的材料是黑暗、光明混揉的，但管理者是淨風五子，他們是持世明使、十天大王、降魔勝使、催光明使與地藏明使。

Feb.2013 懺悔錄的另一極──摩尼教的教義脈絡補注(一)

懺悔錄的另一極──摩尼教的教義脈絡補注

                                                                                                                                   文'人社15林育臣

一、          前言

在經典閱讀的課上，我們閱讀懺悔錄，除了知道這本巨著對於歐洲基督教哲思教義的影響外，我們也可以在他的歷史現場中，去參考存在感極大的另一思想體系，就是奧古斯丁曾經敬信，卻終其後半生辱罵不絕口的摩尼教。我們素來對摩尼教的認知僅止於浮面，誤將她作為祆教的嫡系子宗教，以為兩者善惡二元的教義應該也相去無幾，因此也當無甚多可探究處。所以我們只任著奧古斯丁藉著貶抑摩尼教來為自己裝飾，只看見宣講台上的人而不見他踩著什麼樣的礎石。須知，要是這個踏腳石本身的高度不高，宣講者的高度也不會突出，摩尼教要是本身淺薄無新意，那麼奧古斯丁在渴求學識的青年時代也不會入信，敘利亞、景教、埃及的諸流派之基督教會神職人員們也不會費了那麼大的心力去寫文章反駁摩尼教，更不會發動群眾詆醜教主摩尼為「瘋子摩尼」。

（摩尼）

從這個角度想，順道印證一下懺悔錄的性質：除了在基督教脈絡裡的懺悔、歌頌的經典文本外，該文本實是充滿戰鬥意志的手冊。正如同奧古斯丁其他的著作《天主之城》、《論摩尼教徒的道德》、《真的宗教》等一樣都箭無虛發，假多種形式作衛教與攻訐。倘若我們閱讀《懺悔錄》時，只看見到該書對西方傳統的重大影響，而不見她生下來所要戰鬥的仇敵。便只管窺了部分，對本然動機則是付之闕如。摩尼教與基督教，是當時東歐、北非、中亞的顯學，兩教在創教初期，波斯、羅馬兩個手辣政權，都對他們行使不同程度的迫害。但他們卻無同病相憐，反彼此卻還相互矛盾，相持不下。在西元380年提阿多修與格拉典（東、西羅馬帝的統治者）共頒了一道諭令使基督教成為國教後，基督教獲得羅馬國教的高位，成為巍然高聳的西方傳統老祖，這時羅馬政府用先前迫害基督教的手段更加殘忍地迫害摩尼教及其他異教（摩尼教比起那些基督教的殉道者，處境要慘得多，在我看來基督教根本沒有資格拿被壓迫來自矜），在西方傳播的摩尼教被壓制地難以喘息，不過卻仍流行於近東、中亞。

（摩尼教被醜化成跳樑小丑）

這也是奧古斯丁得接觸到摩尼教的契機。在政府支持下基督教得持續攻擊摩尼教，奧古斯丁回到公教會後也參與了這場攻擊大會。摩尼教雖然受到口誅筆伐，在中東也存活到了伊斯蘭教北上。然而，新政府的國家政策課異教徒重稅，逐步將其他宗教洗淨，中亞摩尼教正是在這波清潔過程被洗除的。不過，在地圖的東邊，摩尼教有更長的壽命，不過好景不常，伊斯蘭教使中亞國家改宗後，八大部摩尼親自寫的經典也漸散佚不全，至今僅有考古發掘的若干殘片供學術研究。

從歷史的宏觀角度來看，基督教只是鬥爭勝利讓懺悔錄為傳統中的經典，使新柏拉圖主義成為西方大傳統；如果是摩尼教勝利，那麼摩尼教的二宗三際論也就會成為歐洲或中東、中亞、甚至是中國的偉大傳統，我們今天閱讀的經典可能就是二宗經、三際經。我基於對歷史真相的愛好，尤其對宗教發展史的愛好，閱讀歷史學者對摩尼教經籍、教義的復原成果，將這些被奧古斯丁鬥臭的教義補足，使閱讀懺悔錄必要的背景知識可以補足。以下我會先介紹創教者波斯帝國人摩尼的生平，而後再就目前我們課堂上閱讀的幾個篇章，揀出奧古斯丁嫌惡、批評的教義，並將之說明清楚。

二、       摩尼行傳與摩尼教略史

摩尼是出生在西元三世紀的波斯人，那時的波斯是帕提亞王朝所統治，他出生的地方離祆教的發源地伊朗有段距離，是在古巴比倫的坐落處，今天伊拉克的所在。這地無論在地理位置還是歷史向度上都有知識、文化薈萃的優勢。地理位置上因為絲路貿易的昌盛與道路系統的發達，讓古時隨商傳播的宗教在他所居的Marchinu地方都有行跡。摩尼本身出生在基督教家庭，他的父親信奉著一支以節制慾望著稱的基督教派穆格塔希拉教派，根據摩尼教經書《大福音書》：他在十二歲、二十四歲時受到Twin（神名）的神啟，告知他新的教義與使命。於是，他叛離了童蒙的教會，向他的親族傳授教義，成功使得父親皈依，而後行腳到印度河流域，讓一個小邦國舉國信教。

後來，Sabunr王登基為波斯王，是為薩商王朝。摩尼回國作書《沙卜拉干》（唐漢譯《二宗經》）向新王宣教，王悅，使摩尼向卿大夫階級傳授教義，並組織信眾國境四方宣播信仰。他的教團在國家的強勢撐腰下，境中確立了新的信仰，甚至摩尼也遣高徒阿達去中亞傳教。積極的傳教正好配合著Sabunr向外擴張的政策，盛極一時，摩尼在他有生之年也借鑑以往宗教的創始人都不曾撰寫經典，導致後來分派、諸門徒莫衷一是，身為創教者的摩尼為杜絕此，便親自撰寫了七部經書，按敦煌出土的《摩尼光佛教法儀略》書云，七部大經典依序如下：（左是唐漢譯，右是學者今譯）

《徹盡萬法根源智經》　　《大福音書》《偉大的福音》

《淨命寶藏經》　　　　　《生命之寶藏》

《律藏經》《藥藏經》　 　《藥王經》《使徒書》

《秘密法藏經》      　  《神秘之書》

《證明過去經》　　　　　《摩尼論說》

《大力士經》　　　　　　《巨人書》

《讚願經》　　　　　　　《讚美詩》《祈禱書》

（敦煌寫本《摩尼教殘經》，疑為《證明過去經》）

好景不常，薩商王朝Sabunr王去世，Vahram王繼位後，他結束了摩尼教的蜜月優待期，召摩尼還鄉，以他阻止人民生育的罪名定罪，將他釘十字架，死後取下來剝皮，裡頭填充乾草懸掛在城門上示眾。隨著摩尼的死，波斯境內的摩尼教徒受到強烈的迫害，一方面摩尼教在波斯損傷慘重，另一方面卻造成擠壓效應，反而讓銳志傳教的教徒更有效率地出走到他邦傳教。而這次地迫害不會是最後一次，接下來的壓迫有上述的來自黑暗時代的基督教教團。在大陸的另一端：中國，也同樣受到各個朝代的取締與壓迫。中國的摩尼教約在隋唐世傳入，初受政府保護，讓摩尼僧四方傳教，但是在中國旁信奉摩尼教的鄰國回紇國中衰後，唐政府便開始取締查禁，地上活動的摩尼教就此遁入地下。歷經宋、元、明三代，考諸史料都可以看見摩尼教在基層人民間活動的記錄，稱作末尼教、吃菜事魔教、明尊教、金剛禪、白衣善友等。他們雖然有組織嚴謹的教團，但因有起義之虞（如水滸傳中的妖賊方臘起義，便被學者疑為摩尼教團）而遭政府、正統儒士忌疑，在保守宗教與當權勢力的反覆輾壓下，中國的摩尼教（宋代開始改稱明教）無可挽回地衰微了。至此，摩尼教不僅無法像其他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那般建立偉大的文明傳統，到這田地連維持教團、傳寫經典教義的可能都破滅了。

不過，在中國摩尼教也並非沒有少數遺存，在福建霞浦鄉尚有一支代代為摩尼教法師的林氏家族，在宋代時信入明教門，代代傳有與中國信仰混雜的摩尼教，法器與傳法譜系都還完整留存。另外，在泉州地方還有一處摩尼教寺院，裡頭還刻有摩尼光佛像一尊，猶有香火祭祀。

（霞浦鄉的儀式文本，內文有明顯的摩尼教內容：摩尼教的十二大神神名）

註：摩尼教十二大神

一者無上光明王　　二者智惠善母佛

三者常勝先意佛　　四者歡喜五明佛

五者勤修樂明佛　　六者真實造相佛

七者信心淨風佛　　八者忍辱日光佛

九者直意盧舍那　　十者知恩夷數佛

十一者齊心電光佛　十二者惠明莊嚴佛

（引自敦煌文書《下部贊》）

Feb.2013 創作小說《紅豆湯》

　紅豆湯                                                                文'人社15林駿騰

　　
　　「大約在二十年前…」母親嘴角微彎，「有一個男人每天晚上都會來這裡點一碗紅豆湯，每次幾乎都喝到店要打烊的時候才走，就像是故意留在這裡一樣… 」母親話說到這裡時，她笑了一下。

　　母親經營咖啡館已有十年歷史，在琳瑯滿目的西式下午茶菜單上，唯一一道不協調商品就是紅豆湯。我好奇地問母親：「原來妳會煮紅豆湯啊！我怎麼從來都沒有喝過？」。正在工作的母親慢慢地放下手裡的白瓷盤，和藹可親地笑著說：「這是一段很有趣的故事。」

　　二十年前這裡是一家中式點心店，由一對夫妻和其兩位女兒經營。從那時的某日開始，每天都固定有一位身穿卡其色大風衣、頭戴黑色防風帽的男子近來點一碗紅豆湯。那位男子每次都不發一語地看著高中剛畢業的姊姊。這種情形過了大約一個月，於是好奇的妹妹便走向三角窗旁，問那位正癡望著掃地中姐姐的男子：「你…找我姊有事嗎？」。話一說出口，男子左手上的湯碗不由自主地搖動了一下，差點讓湯灑出來。「沒…沒…沒有啊！我只是在亂看！對不起！」男子結結巴巴的說。從他稚嫩的聲帶發出來的波來判斷，妹妹覺得一定有好戲可看，於是隔天高中放學後馬上跑回店中告訴姊姊，就這樣，姊姊也開始注意他了。

　　過了一星期後，男子依舊沒有行動，這讓妹妹覺得他很窩囊，於是愛管閒事的妹妹決定去問他。「聽說這裡的紅豆湯下星期就不賣了？」在她過去之前，男子轉著手上的湯匙，先開口說。這是第一次男子主動向她搭話，讓她內心有點高興，不過她還是不客氣地對男子說：「你喜歡我姊吧？再不快一點她就要被別人追走囉！」。男子沉默，「你真的很沒用耶！」正當她要好好教育這位她預設的姊夫時，這位預訂的姊夫突然說話：「紅豆湯，還是會煮吧？」。「不會了啦！」她生氣地回答。「那請妳姊姊煮吧！就算價格高一點也沒關係，我還是一定要喝到！」男子說完話後就把熱紅豆湯一口灌完，起身離開。之後喝紅豆湯的人越來越少了，於是就莫名其妙地變成每天姊姊都要固定煮一碗紅豆湯給這會老顧客喝。

　　又過了一個星期，姊姊剛失戀，在絕望之餘，她的餘光掃到了依舊坐在三角窗旁的熟悉的陌生人。她無奈地站起來，在男人還未點菜前就去煮了紅豆湯。煮完後親自端過去給他，這是他們在店裡面的第一次接觸。姊姊把紅豆湯放在男人所坐位子的桌上。「謝謝！」男子說，男子那稚嫩的聲音跟她的男朋友完全不同，或許是男子那特別清脆聲音的魔力，讓她開始對他感興趣。「聽說，你一直在觀察我？」姊姊試探性的問。「沒…沒有啦！誤…誤會！」男子害羞的聲音讓她更想捉弄他，以撫平失戀時所產生的憤恨。「你︱（故意拖長）喜歡我，對吧？」她蓄意問。男子聽到這個問題馬上開始喝剛煮好的紅豆湯，她覺得很好笑，又問：「好喝嗎？」「好喝！」男子像個男孩似地一邊咀嚼著紅豆一邊說。後來，姊姊靜靜地看著男子喝完紅豆湯，她覺得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男子一喝完馬上從那有點舊的口袋掏出零錢，手向前伸展，示意要付錢。這時姊姊雙手一抓，把她的手臂抓住，心有所感地說：「你是誰？我們以前認識嗎？」。這時，她突然發覺男子平常被帽子遮掩的深邃雙眸正注視著她的雙眼，他燦爛的笑著說：「妳煮的紅豆湯很好喝！我以後還會再來的！」。話說完，她害羞地放開雙手，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男子便把錢塞入她的右手後就走出了門。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他們倆之間雖然有寒暄問候，但很少說話，愛管閒事的妹妹偶爾會跟男子聊天，鼓勵她加緊腳步。有一天，妹妹向男子提起姊姊明天要出遊的事，「你要不要一起去？」妹妹向他建議。「和誰？那一群人嗎？」男子用湯匙指向那群正在與姊姊聊天的男女。「你倒是很清楚嘛！怎麼樣？跟我姊一起去啦！」妹妹持續慫恿著男子。「那就算了，倒是跟妳姊姊說不要去了，我明天還要喝紅豆湯，她要煮給我喝！」男子自顧自地說。妹妹聽到這句話後，內心有點不悅，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她心想：「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自己不敢約我姊又要佔著她不放！」。隔天，她爽快地答應姊姊交代的工作，愉快地送姊姊出門。她開心地煮著紅豆湯，心想：「等一下一定要讓那個笨蛋後悔！」過不久，男子進了門坐在三角窗旁，妹妹馬上端出她煮的紅豆湯，男子仔細的端倪了整間店後，說：「妳姊出去了？幾天後回來？」。「兩天！怎樣！現在後悔了吧！」妹妹嘲諷似地說。「我不知道！」男子冷冷地回這句話後就開始邊看著窗外邊喝著紅豆湯。妹妹無趣，於是叫了一下男子，「嗯？」男子望著窗外人來人往的馬路說；「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啊！」。妹妹也看向窗外，的確如他所言，窗外有年輕人、老人；男人、女人；有剛出院的病人、有蹲在路旁的窮人；也穿著一席高貴洋裝，踩著趾高氣揚的高跟鞋的有錢夫人、更有帶著狗，到處被人驅趕的流浪吉他手盲人…，「這和這件事又有甚麼關係？」她問。男子不語，繼續喝著湯。妹妹無奈地轉身準備離開，這時男子突然開口：「今天的湯很難喝！」。妹妹聽到後，更加憤怒地走人了。

　　隔天，男子並沒有出現。妹妹望著三角窗外，看著街景和天空想著，這世界上的確是有很多種不同類型的人，那姊姊這種人和那個男人的那種人結合在一起，這兩種人在一起會幸福嗎？她苦思了許久，最後的答案是－「不知道！」。

　　「姊姊在那一次的遠遊中去逝︱」母親說。「什麼？」妹妹驚訝地拍桌大喊，「是怎麼死的？也太莫名了吧！」她瞪大了雙眼說。「孩子啊！你要知道，這世界本來就是很莫名的，而且這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其實她是被情敵推下山谷死亡的，但她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那情敵所戀的同型男子是喜歡她的。呵！現在想想還真可笑啊！不論是那人還是她…」母親冷笑一下，之後繼續說著故事，「在那之後的一個月，他都沒有來過，連喪禮也…」

　　之後的某天，一位熟悉的身穿大風衣的男子走進來。一個月的時間，男子那原本就不壯的身形消瘦許多，他依舊坐在那個三角窗的旁邊。妹妹走過去，百感交加，在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前，男子先說：「一碗紅豆湯！」妹妹一聽到這句話，馬上想起了她的姊姊。沒錯，那美麗動人，總是笑容可掬的姊姊。她走進廚房煮湯，持續想著，那位曾經總是在店裡和朋友嬉鬧的姊姊；那個晚上曾經趴在她枕邊，陪著她細語入眠的姊姊；那個曾經，是她所深愛的，活著的，姊姊！想到這裡，紅豆湯已被她放在風衣上滿是灰塵的男子桌前。「你…」她哽咽。男子喝了一口，慢慢地咀嚼一會，默默地說：「這紅豆湯不好喝。」這時妹妹心頭一火，甩了他一巴掌，其聲音之響亮到讓全場的人都他們這裡看。男子馬上抓著她的手衝出店門，她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男子猛然一衝便到了大街上，他持續地跑著，轉過了兩、三個街口依然。妹妹曾試圖叫男子停下來，但男子沒有回應，於是便跟著跑。當她看著跑過的街景，她想起路上和姊姊所擁有的共同回憶，想著以某日放學後，曾和高三的姊姊兩個人在路上閒晃；夏天時曾經一起在榕樹下阿婆的冰店吃冰；冬天時曾經一起在公園裡的水池旁聊著自己心儀的對象，「一切接過往，如夢幻泡影」，真的消逝的無影無蹤。不久後，男子在一棵大樹前停了下來。時節已轉涼，欖仁樹已慢慢的在飄落它的扇子，像逐漸凋零的小花一樣，準備冬眠。「這是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男子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他又說：「大約在一年前的傍晚，我坐在樹下。那時我肚子很餓，可是身上又沒有錢吃飯…」，妹妹邊喘氣邊聽著男子的回憶。

　　「啊！肚子好餓啊！」我坐在樹下大叫。天邊的夕陽把我頭上的幾朵薄雲烤紅，看來可能是火侯過大，連那幾片欖仁葉也被燻紅了。我看著樹皮無奈的發慌，「肚子好餓啊！」我像個小男孩四地對著樹木大叫。「喂！」這時她身穿著高中制服，手裡拿著家政課烹煮剩下沒吃完的紅豆湯和書包，也點不爽地說：「這裡有食物，你要不要吃？」

　　「那個時候她超像個太妹似的跟我說了那句話。」男子苦笑，妹妹聽到這裡也不禁笑了一下，說：「她高中時期的確是很像個不良少女。」，「我看到他那個樣子，心想還是先閃人微妙，所以就向她道謝和婉拒，並起身準備離開…」他繼續說著。

　　不料當我起身時馬上被她的書包砸中，又跌了下去。「得了吧！你就吃吧！不知道是誰在那邊亂喊？把我吵醒！死小子！」她用有點生氣的表情說。於是我便接下她手中的紅豆湯，喝了一口。「哇靠！好難喝啊！這誰煮的？」我下意識說的這句話差點害我被她打。

　　「噗哧！」妹妹笑了出來，「你很白目耶！」她說。「嗯！然後…」男子繼續說。

　　在平息她的怒氣之後，我硬把紅豆湯喝完，對著她苦笑說：「真的是很好喝！」。她不理會我，自顧自地拿起書包。「市場入口右邊的那間店！」她說，「我爸媽在那裏開店，那裏的紅豆湯絕對好吃！」她心有不甘地說。「那是妳爸媽煮的又不是妳煮的！」我白目地回嘴。「哼！」她那嬌嗔的聲音是讓我想再見她面的原因，「你走著瞧！總有一天我會煮出全世界最好吃的紅豆湯，到時候你想吃也不給你吃！」一位高中女生像幼稚園小女孩般地說完話，就氣憤地離開了。

　　「在那之後，你就來店裡喝紅豆湯？」妹妹問，「恩。」男子默默地回應。此時突然颳起一陣風，把地上的落葉捲起，像似頑皮的小小朋友興奮地甩著對他們來說是很大的棉被一樣。他們倆沉默了一會兒。「你為什麼不來參加喪禮？」妹妹有點難受的問，男人沉默，彷彿內心在想些什麼。「你這…或許…你不用…」妹妹說著說著，眼角泛出淚光，此時男子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拿到妹妹的胸前，誠摯地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不知怎麼的狠狠地刺了她心頭一針，但對於他不需要來喪禮卻向她道歉這點，讓她有一點安慰，這兩種不言而喻又截然不同的情感交織起來，讓她不知所措。此時突然一陣情緒上來，她哭了起來，衝向前抱住男子，兩人跌倒在樹前。「你這個白癡，要是你找點當我姊的男朋友的話，她就不會死了！」她大哭，「都是我害的！我不應該鼓勵她出去，應該聽你的話！把她留下來的！」她似乎是越來來越崩潰，像久未爆發的火山而現在爆發了一樣。男子被壓在地上，他一直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其實他早已滿面闌珊。

　　之後的幾日，男子依舊固定到店裡喝紅豆湯，妹妹常常和他聊有關姊姊的事，但每次當她問到紅豆湯好不好喝時，男子一律回答：「難喝！」。有一天她真的火了，詰問他：「我都有事先喝過啊！雖然說沒有很好喝，但至少也不會是『難喝』吧！」她特意強調那兩個字。「那我告訴妳，以後都不要試喝，好不好喝我自然就告訴妳，這樣比較準。」男子說。接著過後的兩個月，妹妹照著男子說的話去做，但得到的結果依然，不過她內心已經沒有憤怒的感覺了。

　　「那個人麼這樣，他臉皮真厚！」我替故事裡的妹妹抱不平。「他的臉皮的確是很厚。對了！要喝紅豆湯嗎？」母親笑著問。「好啊！」我開心地說。「話說我在那之後就沒有再喝過自己煮的紅豆湯了，所以不知道好不好喝喔！」母親站起來走向廚房。「所以，媽！妳就是那個妹妹喔！那姊姊是？」我好奇地問。「是你無緣謀面的阿姨，他是個很棒的人！」母親邊笑著邊洗鍋子。「然後有一天…」她接著說。

　　那天來的真是突然，我依舊期盼著那位總是穿著大風衣的男子到來。那一天，我和他聊了許多自己的趣事和姊姊的往事，他燦爛的笑容看起來好耀眼。他偶爾會變一些把戲給我看，有時還會說一些他高中時期的趣事，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只怪他平常都不太說話，不然其實他還挺健談的。那一天，我在和他聊天時，他從那件破破的大風衣裡拿出一封信，交代我轉交給一位名子叫「陳國惠」的男人，他說他要出一趟遠門，暫時無法回來。我問他何時會回來，他說三天後就會回來。

　　三天後，我煮了紅豆湯等著，他沒來；四天後，他沒來；第五天，他還是沒來；第六天，沒來；七天，沒；八，沒；九、十、十一…，之後他一直都沒來過這裡了。不曉得過了多少天，我一直找不到那位叫陳國惠的人，於是就自己把信打開。看著那有點潦草的字跡，信紙有些不尋常的水漬。

親愛的老闆女兒妳好：

　　首先，陳國惠這個名子是我亂想的，請不要在意。我想妳看到這裡時，應該是我已經有很多天沒去喝紅豆湯了吧！其實我搬家了，是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我想，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最近我常常在想，我們相處的時光多麼的快樂啊，雖然在這段期間有令人遺憾的事情發生。和你聊天常常都聊到忘我，還不時害妳被父母責備，我現在為此向妳先行道歉。

　　與妳聊天的時候，我發現，我自己好像漸漸的喜歡上妳了。可是，當我發現時，內心的傷口又開始流出以前流過的痛，她的影子使我吐苦交加。而且我也發現，如果我像妳表白！不！這樣不好！每當妳看見我時，就開始聊她的往事；每次說起她，妳都會露出一縷寂寞默的微笑。為了讓妳我走出這陰霾，最後我決定不道而別。

　　我知道這是很殘忍的決定，我也很痛苦。我想向妳說的是，我很喜歡妳！我真的很喜歡妳！可是我決定開這段感情，離開這個地方。我真是個混蛋男人！從來沒有認真地努力的去為一段感情付出！對妳也是！對她也是！最後，請容我說一句，對不起！我愛妳！永別！

願　事事順心

深愛著兩姊妹的混蛋　上

　　他看完信之後，這封信又再度被沸騰的淚沾濕了一次。這時，他突然想到姊姊那一天出門前交代他的事。

　　那天早晨，姊姊在出門前不時地看著三角窗外，我問她在看什麼，她沒有回答。時間快到了，她在門口逗留許久，我向前詢問，她說：「我的工作都要顧到喔！不要讓爸媽太累！…」在說完一整串交代工作的話後，她又說：「記得給那笨蛋煮紅豆湯啊！這是我當應過他的。」她嘴角微彎，「順便跟他說找一天我們一起出去玩吧！」她燦爛的笑著說。

　　當妹妹想到這裡，雙腳發軟，跌坐在自己臥室的地板上，淚水順勢奪眶而出。她哭著說：「你／妳這個白癡！她／他有什麼好的！」，沒有人知道她在講誰，更不會有人清楚她百感交集的心是多麼的沉痛，這可不是一兩針麻醉藥可以解決的。她又問了一句：「為什麼？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她啊！」。最後，她看了一下信上的署名，「果真是個混蛋！」她輕輕地說。接著，她用雙手揉著她那飽含著淚水的雙珠說：「對不起！我好像也喜歡上你了！」，說完這句話後，她自然的微笑了，發自內心的微笑了。

　　「在那之後我依舊每天都會煮一碗紅豆湯，雖然沒有人在喝。很奇怪吧！不過我還是會煮，或許養成了一種習慣吧！」母親邊說邊把紅豆湯端過來，放在桌上。她在我對面坐下，望著窗外的街景，「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啊！」她若有所感地說。「嗯！這或許也是這世界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我驕傲的賣弄自己不成器的文才。「不可或缺嗎？再加上時間的話，也許事吧！」母親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們，慢慢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拿起母親剛煮成的紅豆湯，細細地從湯匙內吸了一小口。

完稿訂於2011年四月

注：作者無聊再加上兩個字。

　　我拿起母親剛煮成的紅豆湯，細細地從湯匙內吸了一小口。

　　「難喝。」

2013年二月